詠寧帝司馬氏淑妃御照



詠寧皇帝者,振武女也,母曰姚蘭兒,名淑妃。少時,振武帝見方伯之女姚氏,見喜而近,而後娶之;振武即位後,立姚氏為正后。振武六年,有女降生於漢都樓苑,姚氏大虛而逝,振武帝傷之,七日不朝,終身未立后。

自少時,得振武寵,博覽群書,言四海語,然未受王道之教也,一因振武愛女,二因大夫之輿也。時人皆曰,帝非雄者,何以道之;遂有群臣上奏望振武立后者,皆默殺。


---新央書,詠寧本紀




第一篇:淑妃

耳際響起了雲雀清亮的歌唱聲,窗外的麻雀也吱吱喳喳的跳動著;雖然大腦想要醒過來,但是感覺到光芒有些刺眼,於是便半闔著眼皮,用手遮著光源,緩緩地從床舖上起來了。

剛起床的少女揉了揉眼睛,些許睡意仍揮不去地殘留在她小巧白晰的鵝蛋臉上,但是她仍然讓身體順著剛起床時的直覺,雙腳輕輕地從柔軟的床舖中移到了光滑的地板上,站了起來。

如瀑布般的烏黑直髮順著流瀉在地,她嬌小不過五尺的身軀,似乎還撐不起這麼長的秀美髮絲,未加整理前也只能任其拖在地板上了。

如瓷娃娃般、小巧精致的女孩拖著長髮與衣袍,來到了鳥叫聲傳來的紙窗前,聚滿了早起的麻雀;再回頭看看掛在屋裡的籠子中,雲雀在裡頭,攀著一道道勾柱上下跳動。

「早上了,該餵些子兒給你們呢…」少女迷迷糊糊地開口說道,然後從鳥籠底下的抽屜裡拿出用紅繩繫起來的一口刺繡小袋。

她灑出一掬混雜著五穀雜糧的果實到窗台上,那群麻雀們便爭先恐後地擠了上來。然後,她再把手裡剩下的種子遞到鳥籠邊,雲雀很快就跳到籠邊,歪著頭從女孩的掌中啄食著牠今日的第一頓飯。

呆呆地看著雲雀啄食了一會兒之後,她把手掌放下,改用細長的食指與中指夾住小米穀子,遞到雲雀的頭前,逗著牠玩。

「鳩雀清歌耳悅兮,樂我乎?樂雀乎?」她清麗的嗓子,用唱歌般的語調對籠中鳥說道:「抑或是樂我父皇乎?」

緩緩的腳步聲來到了寢室門口,還未等門外的人從走廊裡出現,少女就對外頭說話了。

「進來吧。」

「殿下起床啦。」小侍女故作驚訝地走進寢室裡,而淑妃公主則是對她笑了一笑。

「今天很早吧。怎麼樣,玉芳,有嚇著嗎?」

「不,只是對於您這麼早起感到很害怕而已。」看起來與淑妃差不多年齡的侍女笑著說。

「都怪鳥兒,早上餓了,就呼朋引伴來吵人家起床。」

「吵的正好,待會您還得沐浴衣冠,去晉見陛下呢。」

經玉芳這麼一提醒,淑妃眨了眨長長的睫毛思考一下之後,也點點頭,然後把掌中剩下的雜糧擲向窗外。麻雀吱吱喳喳地飛散開來,淑妃扭動腳跟,轉過身來,髮絲在空中散怖成扇狀,在東方升起的曙光照耀下,髮線邊緣泛著金色的反射。

「走吧,不要讓我父皇等太久了。」

淑妃邁出腳步,而今天輪值的內侍女則熟練地托住衣裙的擺子和公主的長髮,跟在她背後步上別館的走廊。




這裡是漢都樓城皇居的一角,和御苑相庇鄰的一座小小別館,別館的所有人,是當今振武皇帝司馬氏掠陛下的愛女---司馬氏淑妃公主殿下。雖說是公主,但因為振武皇帝晚婚,而且也正值英年之際,淑妃公主也才只有十二歲而已;在央國來說,十二歲距離女孩子長大成人的年紀還隔的很遠呢。

公主別館不會很大,比起振武皇帝在太子時代當作「教學器材」而獲封的十六道州之領地,這塊佔地不滿二十頃的小園子只能當作是休閒用的雅居而已。

在淑妃醒過來之前,甚至是天還未亮透之際,整座別館裡頭的內侍女、外侍女就已經動員起來;她們迅速的為別館鋪上新的一層地毯,桌椅布廉也都換上剛剛燙洗完畢還暖和的料,膳房更是老早就生好火等著要作早膳了。往往在清晨過來換班的御林軍衛士交接完畢之前,整棟別館裡就已經打點的乾乾淨淨。

因為沒料到公主這麼早起來,所以在淑妃來到別館後院的露天澡池時,幾個外侍女還忙著捲起袖子,用鐵叉撥弄炭火上的石頭。

「啊,殿下來了!」

一位外侍女不無驚訝的說道,而她們之中領頭的侍女則小跑步了過來;這位侍女的年紀大約二十幾歲出頭,黑髮束成了一條粗辮子,用頭巾纏在後腦杓上,算是那群侍女中較年長的。她到了淑妃跟前,第一件事情就是準備欠身跪下。

「甭跪了,快平身吧。」小公主笑著揮手說道。

「真是很抱歉,臣耽擱了殿下的時間。」

「沒關係,我喜歡看桃花姐姐妳喲喝著指揮大家的樣子。」

「謝殿下誇獎。」名喚桃花的外侍女欠身九十度說道。

淑妃的嘴角帶著一絲苦笑,這些領薪水辦事的外侍女總是非常認真,態度一刻都馬虎不得,每次要她們放輕鬆,幾乎都等於在對牛彈琴---對她們敬業態度的讚賞或許還比較具有實質意義的多。

雖然不像內侍女那麼親近,但是別館裡的八位內侍女與六十四位外侍女,淑妃可是把每個人的長相和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連每日更換的禁軍門衛,也都能叫出大半的名字來。

在炭火中烤的發紅的鵝卵石,被鐵鏟一把把的挖起來然後倒進剛放滿水的池子裡;不一會兒已經可以看到騰騰的熱氣冒出來了。

桃花用溫度計測量一下之後,再用自己的手伸進去試試,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在可以看到庭院與浴池的露台上,幾個與淑妃差不多年紀和個頭的內侍女架起了屏風,淑妃則是把身上的衣帶鬆開,然後雙臂往兩側平舉打開;等待內侍女為她褪去身上的衣裳。

一直跟在淑妃身旁的玉芳此時也仍然托著她的頭髮免於觸地,而在淑妃左右手邊並列的一對雙胞胎侍女,則很有默契的一邊哼歌一邊為淑妃公主拉開寬大的衣袍。

這對雙胞胎姐妹刻意會在打扮上作出對稱的造型,一人髮辮在左,另一人就在右;若一人綁著紅髮帶,另一人就打藍髮帶。這兩人經常不定期的交換造型,玩弄宮裡的大臣和衛兵,讓他們因為無法分辨出來而大感苦惱的樣子常常逗得她倆捧腹大笑。

然而,淑妃卻完全不怕她們這一招,因為她都是憑身上的味道去認人的。在別館裡,姐姐吳瑋柔在不值近侍班時是負責書庫整理的工作,妹妹吳瑋婷則是廚房組的一員,瑋柔全身滿是書房裡用來驅蟲的樟腦氣,瑋婷身上則是可以聞到麵粉的味道。

「瑋柔、瑋婷,妳們今天怎麼好像特別愉快?」

「這個是因為…」一邊把睡覺用的長衣外袍從公主的背後提起,妹妹首先開口。

「我們昨晚聽了新的唱片。」姐姐解開淑妃身上的貼身衣物,笑嘻嘻地接著繼續。

「所以睡得好!」她們一人一句的說道。

公主好奇地問道,「哦,什麼樣的東西,這麼好聽,心情都跟著好起來了。」

「是周夢筆的『愛你』,步驚雲唱的歌。」

「歌詞裡啊,有一句是『擁妳入懷、在夜裡佔有妳的身驅…』」

「呀~~~好肉麻的歌唷!」

「可不是嗎,昨晚啊,我們就拿著歌詞本趴在唱片機旁邊,重覆聽了一整夜喔。」

淑妃聽得笑了,這兩人的對話語調和動作都很誇張,她也不討厭這樣,雖然心裡很清楚這是她們用來討好取悅自己的花招。但,還蠻有趣的。

她並不討厭那些做事一板一眼的外侍女,她覺得捲起袖子來工作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很厲害的,他們都會作很多想像不到的事情;可是畢竟玩起來的話,內侍女比外侍女有趣的多了。

待她們把身上的衣物褪去後,淑妃相當自然而大方的邁開腳步,讓自己幼小潔淨的身軀曝露在晚春帶些花香的空氣中,恣意地踏進浴池裡。從小就在眾侍女的服侍照料下長大,讓這位小公主對於在熟識的人們面前展露自己的驅體感到十分自然。

這個年紀差不多該是少女開始發育的時候了,營養條件好的女孩,往往在淑妃這個年齡時,就已經有了女性的特徵,和略有起伏的身材。不過,現在的淑妃呢,她的體型與同年齡的少年亦相去不遠,微微突起的兩點粉紅色,算是在細竹般的矩形幼體上,唯一的點綴。

腳剛踏進去試試水溫,淑妃就滿意地在臉頰上綻放開了新月兒彎的笑容:「桃花姐,今天的洗澡水也很完美。」

「謝殿下誇獎。」已經把頭巾和袖口解下的桃花又彎腰九十度說道,不過這時候從她的語氣中可以隱約感覺到一些高興了。那是專家對於自己的職掌感到滿意的愉悅。

淑妃漸漸地把身子浸入還冒著熱氣的溫水中,當水位到達脖頸之間時,淑妃因為完全讓身體放鬆而發出了長長的嘆息聲。

「啊,醒過來了。」淑妃閉上她清徹的眼睛小聲嚅喃說。

「意思是說之前都還在昏睡?」玉芳開玩笑道。

「半夢半醒。」公主很認真的回答:「睡了的時候享受不到感覺,而醒著的時候呢則是有許多令人傷腦筋的事情;所以半夢半醒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刻了。」

「聽妳這樣講還真的好像煞有其事似的…」玉芳挽起淑妃的烏黑長髮,細心的用水和藥膏混合著沖洗,順著髮線生長的方向梳理。「是林穗教妳的吧?」

「被發現啦。怎麼猜到的?」

「殿下您平常最喜歡掛在嘴邊上的人啊,除了皇上以外,也就只有她了嘛。」

淑妃伸了伸舌頭,從水中舉起雙手表示認輸。

她望向浴池周圍,經過細心修剪過,在浴池周圍組成了天然屏衛的一株株櫻花樹,幾朵花瓣順風飄落到水面上,此時才發現,並非現在才有落花,而是外侍女們會用有開細目可以過水的杓子,把落葉與落花從池中撈起來。

小公主拾起了一片在水上浮游打旋的粉紅色落花,轉頭對玉芳問道:「嗯…花會開到什麼時候呢?」

「大概不會過季春吧!如果殿下您想知道確切的時間,不也可以去問林穗小姐嗎。」

「說的也對。」淑妃點了點頭。「我是在想啊,今年不曉得父皇康復之後,來不來得及參加今年的春狩祭呢…」

淑妃將她的目光拋向了遠方,那片覆蓋著厚實的黃金色屋瓦、巨大而金碧輝煌的五爪龍簷所盤踞的地方。





在全身上下都由內侍女徹底洗過一遍之後,從浴池裡走出來的淑妃將身子立成十字形,讓吳氏姐妹用乾淨的帛巾,把肌膚上的水滴給擦乾。玉芳細心地將公主烏黑的長髮用沾水的梳子順成如絲帛般輕柔的觸感,並且細心地將淑妃額頭上的瀏海整理起來。

身體擦乾之後眾人將陣地轉移到露天的別館外廊上,這裡有木頭製的地板,可以不怕衣服沾到地上的泥巴。

掌香水與粧點的的內侍女來到淑妃跟前,在淑妃的掖窩、脖頸與股間小小的夾角間,用特製的小軟毛刷把香水塗上。淑妃嗅了嗅鼻子,然後好奇地問。

「小茜,今兒個帶來的是什麼香?」

「這個嗎?是桃花香。」有著很長瀏海的小侍女停下手上的動作,雙膝屈地回答。

「啊,從桃花姐姐身上偷來的香味。」

淑妃把頭轉向恰巧名字相符的那位外侍女,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在一旁收拾浴池的女侍長不禁紅了臉頰。

「讓我聞聞。」

小茜在自己食指上一刷,然後伸到公主的鼻唇間停住;淑妃聞了一聞,稱許地拍拍她的頭。

「太好了,是很適合春天的香呢。」

「不敢當。」小茜笑了笑,繼續在淑妃身上打點。

在小茜為淑妃上香水與打粉的同時,瑋柔瑋婷她們則是用裝有車輪的架子把準備要換上的衣服都推了過來。

「今天就上得淡些吧,這樣就可以了。」

「是,殿下。」

小茜點頭應允後,把握最後的時間,打開隨身的化妝品盒,扼著淑妃的小手和玉足塗上粉紅色的指甲油。在她完成最後的工作之後,小茜就抱起她的木盒子自動退開,那對雙胞胎則是迅速動作,拿出為公主殿下準備的輕薄羅衫迎上前去。

在穿好緊貼著身子的內衫之後,瑋柔把淑妃的手舉起來,把鬆垮垮的絲質外罩衣套在她身上,瑋婷則蹲下身子,用帶有簡化過的四爪蛟圖騰的寬大衣帶束在淑妃的腰上,纏繞兩圈之後在她小巧的臀部後上方打了個美觀的大蝴蝶結。

央國的仕女服造型相當重視如何展露女性身體的曲線美,還特地將衣服的上襟打開,露出雪白的雙肩,再用無肩帶的緊身羅衫,特意強調仕女們每天精心照顧保養的乳房;然而,淑妃似乎卻對這種設計感到非常不滿意。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脯,皺起眉頭摸摸它,這種感覺實在是非常惡劣。

「我討厭這樣的禮服。」淑妃嘆了口氣。

「嗯,公主殿下您要換一件嗎?」瑋柔抬起頭來問道。

「不用,我不是對式樣不滿啊。」淑妃連忙揮手否認。

「這樣啊。那麼是剪裁尺寸的問題?」

「嗯,總而言之就請當成我在發牢騷吧。」淑妃不想把心裡的遺憾講出來,只希望自己能早點長大,快點填補這個缺憾吧。

待淑妃穿好正式的禮服之後,瑋婷在她衣帶折口開襟之處別上一個細絲編成的黃色央國結,連著一塊玉珮一起搭配在一起。

這件禮服的袍角比起睡覺用的長衣更寬更長了,對身材本來就瘦小的她來說簡直就是雪上加霜,出門去就非得要有兩個以上的內侍女,一左一右的提著衣角跟著走,走起路來才不致於跌倒。或許是老祖宗覺得很多人來抬衣服是很氣派又威風的事情,不過淑妃可說是受夠這種鳥氣了。

不過今天要出門,而且要見的人很重要,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當殿下公主已經打點好全身上下的首飾與衣著,距離出浴已經半小時了。她簡單的吃了一盤冷食的小菜和豆漿,就急匆匆地漱口洗臉一遍之後,在四個內侍女的陪伴下步上了停在別館大門馳道上的四頭馬車。





宮內的氣氛依然如同往常那樣的凝重。

重臣們在空蕩蕩的朝廳前三三兩兩的聚集著,或是在皇宮裡各處的走廊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當然有許多人都在向上蒼祈禱,至於祈禱的內容為何,這就因人而異了。

從去年開始,振武皇帝臥病在床,不能視事已經超過四個月的時間。這種事情以前並不是沒有發生過;開國後第八代皇帝的貴林皇帝,就曾因落馬跌傷而有一年兩個月不能上朝,必須休息養傷的先例存在。不過那位皇帝本來對歷史就沒什麼影響,基本上也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而大央帝國振武皇帝司馬氏奕,卻並不是如此。

從宣憲帝開始,央國正在進行的政經軍教改革,自振武帝即位之後便被推向了嶄新的高潮。振武帝憑其過剩的精力、強烈的求知欲、永不止息的好奇心,強行推動一連串的現代化政策;十七年來,影響所及已使古老的央國上下景貌為之一變。

每年年底一連串的年終密集朝議中,振武帝都會因為長時間的生活作息顛倒和飲食不正常而消瘦,還曾一度因厭食症而深受其害;然而去年十二月起,振武帝在朝議上突覺腹部劇痛而當場嘔吐在案桌上昏倒之後,才被御醫團診斷出來已經罹患胃癌。

勿論央國,即使是以世界最先進尖端之醫學技術,對於振武帝的身體狀況都覺束手無策。

如果他在這個時候倒下,無疑將會成為改變央國國運與走向的歷史轉捩點。

不論如何,當御用太醫團隊提著藥箱步出迴廊時,他們所帶來的消息立刻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

「華大夫出來了!」

「龍體狀況如何?」

「快問問御醫團。」

朝中官員紛紛把目光投向剛從後宮皇居走出來的白袍御醫們,走在最前頭的一位,是年逾七十左右的一位瘦弱矮小老頭,他腦袋幾乎全禿,充滿皺紋的面皮上,鑲著兩顆凸出而古怪的眼睛。

「跟往常一樣,沒有太多惡化,但也不見好轉。」御醫華敬用大學教授對毛頭學生們說教的口吻開始解釋起來:「腹部腫塊與硬化的區域沒有再增加,應是對癌細胞的擴散有所抑制了,但是對於未來進一步的狀況還得持續用藥與觀察…」

朝中大臣聽到他這一番解釋幾乎是有聽沒有懂,眾人在半知半解中只得是「病情稍緩」之意,有人擊掌慶賀,有人暗自啐聲,也有人不發一語。

不過,華敬在見到在侍女陪伴下步入宮中的淑妃公主後,眨了眨眼睛,咳嗽了幾聲之後,眾人便都退開讓出一條道路。

淑妃公主先是開口詢問父王的病況之後,華敬依然一如往常地,幾乎一字不漏的把剛才講述給文武官員聽的版本重覆講給公主聽一次。淑妃幾乎是一句也聽不懂,但是華太醫最後奉送的一句話,卻讓她瞭解了。

「快去吧,陛下掛記著您呢;小女阿香還陪在陛下身旁照顧,有不懂的就問問她。」

「…嗯。多謝太醫了。」淑妃微微低頭道謝。

「不敢當,微臣能為陛下盡忠效力乃畢生之福。」穿著洋式白袍的太醫作揖答道。

從皇帝上朝時坐鎮的朝議廳開始,再往北走,就屬閒雜人等不得進的後宮了。後宮並非如一般人所講的只有美女佳麗百千萬,事實上是皇帝日常生活的寢宮、皇帝一族的住所、是維護皇帝隱私和休閒生活的獨立區塊。

原本為免後宮男女私通,後宮的事務都是交給宦官與宮女處置。但自從央國廢除宦官之後,就由外侍女頂替了宦官的地位,接替這些打雜和事務性的工作。

走過迴廊來到後宮,可以見到許多戴口罩、穿白衣的外侍女和醫療團隊成員急匆匆的到處走來走去或是彼此交談,但是當淑妃公主一出現在大廳裡,所有的人都停下手裡的工作,有人作揖,也有人鞠躬九十度。

淑妃沒有答話,但是很得體的放慢腳步,對他們微笑點頭,並揮了揮左手示意他們可以免禮了。小公主在盡完自己該有的禮數之後,提起腳步走向皇帝病臥所在的無憂宮裡。

最後,從走下馬車之後過了將近二十分鐘的時間,淑妃總算來到了振武皇帝---她的父親司馬氏奕的床邊。

房間裡的燈光調的很昏暗,這是因為振武帝前一陣子抱怨燈光太亮、很刺眼的緣故。周圍的侍女們總是動作輕輕的,腳步走的比淑妃還慢上兩倍,像是深怕驚動到沉睡在雕花四柱大床上的那名男人。

淑妃走近了父皇的臥床,注意到淑妃的侍女們通通自動退到她的兩旁鞠躬,而坐在皇帝身邊、留有及腰髮辮的白袍人則停下把脈的動作,把頭轉過來望向淑妃。

「呀,公主殿下。」對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香姐好。」淑妃親切的舉起手打招呼道。

「我可以看看父皇?」

「沒問題,陛下今天狀況還不錯。對了,他沒吃早餐。」

「我曉得了,會勸勸他的。」

「拜託殿下啦。」女醫生笑了笑並且起身讓座。

華香是御醫華敬的獨生女,國立第一太學的醫學博士。雖然說已經二十五歲了,但是她的外貌看起來就像是被凝固在十二歲的狀態,矮小的身高和稚嫩的臉蛋看來與淑妃並無二致;或許華香的臉頰還要來得更瘦削些。據本人的說法是因為家族遺傳,但是也有傳言說是因為她老爹華敬拿女兒來作神秘實驗的影響。

玉芳幫淑妃找了張椅子,她小心翼翼地將寬大的衣擺折好,然後以端正的姿勢坐在床邊。看了床上的父皇一會兒之後,淑妃忍不住用手遮住嘴巴,眼睛中浮現了充滿笑意的晃漾。

躺在床上的振武帝聽到了笑聲,也沒睜眼睛,有些不悅地而吃力地從嘴巴裡擠出三個字:「笑什麼?」

淑妃的上身輕輕地靠了過來,然後拍了拍振武帝光滑瘦削的臉頰。

「父皇,龍鬚沒有了耶。」淑妃說完這段話之後,周圍的侍女們為免笑出聲來而紛紛走避。

振武皇帝這下可睜開眼睛了,他把頭稍稍挪動了一下角度,「…淑妃,是妳啊。」

「對呀,來探望父皇的,可是差一點認不出來了呢。」淑妃的雙手輕輕地從臉頰一路撫摸到下巴---以前的父皇,臉上留著精過精心梳理的威風大鬍子,他睡覺時,還要戴上特製的鬍套免得把它睡捲了。

皇帝的嘴巴撇了撇,露出了哀傷的表情。

「外頭的那票人說朕的鬍鬚不衛生,要割掉。」

振武帝的玉音聽起來一點氣勢都沒有,還頗令人感到可憐。而淑妃則是笑了笑,把臉靠在振武帝光滑的臉龐上,溫柔地說道:「沒關係,這樣子在親吻父皇的時候,就不會覺得刺刺的了。」

作爸爸的有些感動地吸了吸鼻子,可是還是逞強地責備她:「哎,別什麼都學洋人,口水沾來沾去的,多沒教養。」

「父皇用過早膳了嗎?」淑妃換了個話題。

「那藥令朕沒胃口,實在吃不下。」

「那就是沒吃囉。怎麼樣,讓我一口一口餵給父皇?」

「淑妃,妳不是還有劉夫子的課要上---」

「還有一個時辰呢,父皇您時間傻傻分不清楚啦。」

「妳這鬼靈精怪的,越來越像妳母后。」

「才不是呢,我都學父皇的。」淑妃回嘴道。

振武帝呵呵地笑了,他從被單裡伸出紮有注射管的手臂,捏了捏小淑妃的臉蛋,輕輕拂過她的秀髮。

「哎,好罷,就給朕來盤蜜瓜吧,朕要沾冰糖漿的。」

淑妃回頭望向隨侍在旁的華香,她點了點頭;淑妃於是用雙手拍了拍振武帝的臉頰,「沒問題,父皇的蜜瓜很快就來了。」

一位侍女跑出皇帝寢室之後,立刻撥打走廊上的內線電話,聯絡御膳房,「火速準備克薩爾蜜瓜一盤與冰糖漿,陛下要用的!」

不到兩分鐘以內,氣喘呼呼的御廚便推著裝有銀餐盤的推車來到後宮,交手給後宮的外侍女之後再推進寢室裡。引進科學技術,對於央國皇室來說首先感覺到的大概就是效率的進步吧。

已經整齊切成十二片的密瓜,宛如用最上好的玉石雕刻出來似的,汁液閃爍著甜美的光芒,皇帝不喜歡吃的瓜皮部份也都先去除了。

「看起來好好吃的瓜---孩兒先為父皇試毒吧。」

雖然知道這種東西在送來之前一定試過毒了,但淑妃還是為了逗父親一笑而叉起了一片蜜瓜,咬下一段之後細細地咀嚼著,露出享受的表情。

「啊~入口即化,口感甘美。嗯,沾了冰糖之後呢?喔哇哇,不得了的甜啊。」

看著淑妃生動的表演,躺在床上的振武帝苦笑道:「就別折磨朕了,給朕來點痛快的吧。」

「這不就來了嗎。」淑妃笑著把吃了半截的蜜瓜伸到振武帝面前,還刻意放在嘴巴前一點點的位置,讓振武帝必須自己抬起頭來,咬下那一口蜜瓜。

當振武帝吃下那塊蜜瓜之後,表情仍是有點複雜。淑妃也知道,父皇患的病會讓人毫無食欲;不管吃了什麼山珍海味,都只覺得是在吞泥吃砂般的痛苦。所以她放下叉子拍起手道:「喔喔~父皇和我間接接吻、間接接吻了。」

「搞什麼,誰教妳說這些的。」振武帝噗了一聲,很沒威嚴地質問說。

「是林穗姐姐。」淑妃正經地答道。

「林…」振武帝按住了額頭,露出頭痛的表情。「等朕的病好了,定要召她進宮,講個清楚明白。」

「甭想那麼多,來,下一口。」淑妃笑著叉起第二片瓜,自己又偷吃了一口。

這對父女倆就這樣玩了半個時辰左右,吃完這盤瓜之後,淑妃幫振武帝擦了擦嘴,然後幫他換過敷藥之後,才朝床上的父皇揮了揮手:「拜拜~」

「不要用洋文說再見,成何體統啊!」振武帝一邊笑一邊抗議道,換來了淑妃回頭伸伸舌頭的鬼臉。

待淑妃的身影與腳步聲從寢室消失之後,振武帝笑了笑,然後嘆了聲長長的氣。華香來到皇帝身邊,看了一下之後問道:「陛下的氣色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是好很多,積在朕胸口的悶氣消了不少。」皇帝如實答道。

「是嗎,那就好。」華香笑著點點頭。

「跟小淑妃在一起的時候,朕彷彿就能看到她母親的身影。」

振武帝在說出這段話之後,揮了揮手笑道,「哎,怎麼開始像個老頭一樣回憶起來了呢。給朕拉開窗簾吧。」

「是,臣遵旨。」

華香把簾子拉開,春天的暖陽從木製的窗隔間灑落在皇帝的被單上。





時間已是辰時,在結束對父皇的探視之後,淑妃來到了禮部侍郎府,開始每天行程上的日課。

從這時開始,隨伴的內侍女就減少到兩人,因為伴讀所需的人力差不多也就只到如此而已,再多也沒意義;於是淑妃在思考一下之後,便差瑋柔和瑋亭先回別館去了,在讀書這檔事上,還是安靜的侍女好過伴嘴的侍女。

玉芳跪坐在公主身後,在席子上打開裝書和筆記紙用的袋子;而小茜則把各種粗細毫毛不同的筆照順序排列好,並且開始用磨墨在硯台上製造墨汁。

今天所上的日課,共有三時辰,上午兩時、下午一時。早晨的日課,授課的夫子是禮部侍郎劉先文---雖說公務繁忙,但他每日都會抽出至少一時辰,親自對淑妃教授學問,這是振武皇帝特別拜託他過的要求。

劉先文是央國著名的史學家與政治家,除數理自然以外的文科全部,均是由劉侍郎親自教授;數理自然的教授也都是央國的權威學者。

為何沒設太傅、太師、太保之專官而教,乃是因為皇帝唯一正室嫡系的淑妃並非皇太子,振武皇帝似乎也沒打算要讓她即位,所以也始終未封她為皇太女,照祖宗法制不得設三官而教。可是,振武帝仍然對自己女兒的教育品質非常關切。

在上課開始前,先依央國禮制,淑妃將兩袖闔上,雙膝跪地,閉上眼睛彎腰作揖,行師生之禮。三秒鐘後,淑妃才直起身來,看著劉夫子,咧開嘴笑了笑。

「今天好像很有精神啊。」夫子好奇道,從淑妃手中接過昨天的課後作業。

「因為早上去探望了父皇,見他氣色還不錯,很開心。」淑妃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從小茜手中接過毛筆。

「嗯,陛下他確實需要有人多多看顧。」夫子笑道,然後清了清喉嚨:「咳咳,該上的日課還是得上。拿出夷洲志,翻到五十八頁的第三篇。」

劉夫子頭戴綸巾,身穿開右襟的長衣,手執書冊開始朗讀,淑妃也跟著他一起唸道:「汗米士,東夷大國也,央太祖後百八十年建,初小,地處北濱。其人青瞳白膚黃髮,毛盛而體壯,雖夷野,然塞亨強,故能踞列強之位。自北征妹士後勢衰,近世多亂,遠土皆失,盛不若前耳。沙諾和,人同汗米士,而混四海諸夷之種,乃東夷新邦,結六國合,擊汗米士而掠地東夷,國力日盛,汽船大砲無非鐵鋼,不可小覷。」

「唸了就知道,我們今天要上的課程是有關於近代史的部份。」唸完之後,劉夫子拍了拍手上的線裝書,手拾起粉筆在讀冊間的黑板上畫了起來。

「---汗米士即漢密斯,塞亨即洋學。老師在三十歲那年,禮部才換了新譯名,那也是廢科舉的一年。離題了,神州大陸以東的梅茵蘭,對近代兩百年的歷史影響甚大,不可不提。雖說王文的『夷洲志』記錄有點老了,不過這是很好的一個教材,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上一個世紀裡央人對於極東情勢的認知。」

劉先文的手臂迅速牽動著粉筆,在黑板上振筆疾書。

「下面講的這些我都會考,所以抄起來---資本主義、科學革命與工業化促成了梅茵蘭與希菲爾地區在短時間之內的突飛猛進,在不到兩個世紀的時間裡…」

夫子在黑板上繪出簡單的地圖,並且寫下了一大堆關鍵字,淑妃也得抬腕以筆沾起墨汁,在筆記紙上揮毫書寫。

朗誦、解釋、上課、抄書、突然的提問、然後進入到下一段。劉夫子的教學方式非常迅速而緊湊,幾乎讓人來不及思考。但是,這並非劉夫子上課的標準風格,而是他為了天資聰穎的淑妃所作的因材施教。

對於沒有興趣或是瑣碎的小事,淑妃雖然不會明確地用言語或神情表達出厭惡,通常都能夠很禮貌的面帶微笑裝出一副有在聽的模樣,但是卻會很快的失去興趣,或是左耳進、右耳出。如果她能夠百分之百掌握了上課的內容,那麼就不會拿出全力來學習,而是分心去做一些別的事情。

不過,在上到工業革命與生產變革一段的時候,淑妃的手雖然還在寫字,但速度顯然放慢很多,左手用肘子撐著臉,眼角也慢慢的飄向窗外,看著百花盛開的燦爛春天。

啊,這時候林穗姐應該也在賞花吧?父皇也在看著窗外嗎?

這種天氣出去野餐應該不錯…

「公主殿下!」淑妃突然被一個有力的吼聲給拉回現實。

因為突然被嚇到,她的臉從手上滑了一下,玉芳與小茜連忙按住,案桌才沒翻倒。

「…微臣教的還不夠好嗎?」夫子臉上露出了有些受挫的表情。

「不不不,沒有這回事,是學生分心了。真是抱歉。」淑妃連忙說道。

「最近妳經常這樣啊。」劉夫子嘆了口長氣道。

「嗯…」

「臣知道陛下他龍體微恙,但就特別是這種非常時刻,才更要認真努力學習啊。」

「是…」

「若是陛下他見到妳這樣,一定也會很生氣的。皇上很關心殿下啊,可臣是擔心陛下動氣,最近才沒稟報這些情況。」

「對不起…」

劉先文就這樣嘮叨碎碎唸了一刻左右之後,他才停了下來,從講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潤潤喉之後,作出了結論。

「公主殿下今天的狀況好像不太利於學習,恐怕是風水的關係。」

「咦?」淑妃和兩位侍女的腦袋上都充滿了大大的問號。

劉夫子捻捻鬍鬚故作樣子道:「依微臣見,這兒流息不通,有害氣神;咱今兒就到外頭去,露天上課吧。」

淑妃的眼睛圓睜起來,然後從發紅的臉頰溢出濃濃的甜意,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古人有云,君子讀冊,以地為席,張天而床,壯心志而宏氣魄也。臣以為殿下雖女流者,但生於帝王,與常輩有所不同,得以適用君子之原則。」

劉先文在為自己找了個理由之後,把課本裝進手提箱裡,然後將茶具放到碟子上。

「謝謝夫子。」淑妃笑著向老師鞠躬。

「就不用帶文房四寶了,待會我們只用口頭上課。」他提醒兩位侍女道。

於是,上課的地點就從劉先文的讀冊間裡移到了戶外。

在和煦的陽光與帶來花香的春風中,四人席地而坐,距離拉的比之前上課要近的許多,劉夫子一邊上課,一邊突然抽問襲擊,而淑妃則要迅速的轉動腦筋回答夫子的問題。上累了,四人就躺在柔軟的草皮地上,看著天上的雲朵和藍天、與不時拍翅飛掠頭上的粉蝶與麻雀。

每個月之中總是會有幾次,劉先文為了要改變氣氛換個地方上課。淑妃之所以對這個並不好搞定的夫子覺得還頗有好感,或許就是因為他很能夠引起淑妃的注意力和興趣。

他上課的速度依然沒有放慢,但是淑妃在後半場的課上都比較集中注意力,上午的日課很快就快上完了。

太陽越來越高,劉先文抬起手腕看看,「喔,快午時了。剩下來的部份再講會來不及,就留著等下一堂吧。不過在下課前還有件事情---」

「是課後作業嗎?」小茜一邊幫淑妃收拾文具一邊問道,夫子卻搖了搖頭。

「來打個賭---不,算是玩個遊戲吧。」

「遊戲?」

劉先文笑著說,然後從自己的衣袖裡抽出一個小木盒子。

「什麼嘛,只是注音紙牌而已。」玉芳看到盒子就認了出來,咯咯地笑不停。「我們家殿下再不濟也不至於要連這個也從頭學起吧!」

淑妃臉紅地推了玉芳的背一下,小茜在一旁摀住嘴偷笑。

「哎呀,微臣怎麼敢小看殿下呢,這當然只是一個工具罷了。」劉先文將三十七張印有彩色版畫和以那個注音為起頭詩句的紙牌,以背面排列在草坪上。

「這是考驗注意力與集中力的遊戲,規則是在抽牌之後,交給所有玩家輪流洗牌,能夠正確說出別人所選的牌是什麼,就贏了。在我們老家還有用麻雀牌子來玩的呢。喔,不好,臣答應過陛下不可以教妳玩些不良的遊戲,請把那四個字忘掉吧。」

淑妃笑道:「如果連麻雀牌子都不知道,那我可真的是孤陋寡聞了。」

「總之現在請殿下抽一張牌。拿到之後,請把它記起來,不要告訴任何人。」

淑妃在紙牌陣中摸索了一下,然後抽出一張,端詳一會兒之後點了點頭。

「玉芳、小茜,妳們倆也可以抽看看。」

「哦,好的。」玉芳有點驚訝地點點頭,然後伸長了手抽走牌陣邊邊的一張牌。小茜在思考一下之後拿了從外往內數第二層東南角的牌。

「我抽的是這一張。」劉夫子從牌陣中央取出一張紙牌,在眾人面前晃了晃。

「今天的賭注嘛---如果公主殿下能夠猜到臣手上的牌,我待會就去打通德律風給徐先生,叫他今天下午不用來上課了,妳就可以出宮去找林姑娘玩。怎麼樣?」

淑妃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真的?」

「真的。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劉先文點點頭。

「那麼劉先生,我們也想要賭些東西。」玉芳舉起手笑著說。

「是啊,淑妃殿下去找林姑娘玩兒時,跟我們可沒利害關係。」小茜分析道。

「那今天就特別放送吧,真是不公平的賭博。妳們兩個若贏了我,就給妳倆一人買一件衣服。」

「啊,那定要挑紫金樓百貨城頂層最貴的那件!」玉芳笑道。

「贏得了我再說吧。」劉先文批了一句,然後把自己的紙牌放回牌堆中。「請集中精神。玉芳,第一個就由妳先洗牌吧。」

內侍女玉芳在把牌堆聚攏之後,作出了誇張的攪拌動作,然後一邊洗一邊咯咯笑。

「天啊,這樣根本分不清楚嘛。好好笑的遊戲,真的有人能勝出嗎?」

「當然有囉。下一個換妳,小茜。」劉先文提示道。

有著長長瀏海的侍女從同伴手中接過了牌堆,然後將它堆成整齊的一疊,用很熟練的洗牌動作唰唰唰的開始把牌堆順序弄雜。

「喂喂,妳在幹嘛啊?」玉芳忍住笑問道。

「洗牌。」小茜回答道。

「妳也不想想看待會兒還要玩遊戲呢!」

「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贏。」小茜說完這句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嗚哇,好黑,真的是太黑了。」玉芳伸了伸舌頭抱怨道。

劉先文只是微笑卻一言不發,他用眼角餘光注意著淑妃---從講到賭注開始,她就沒有開過口,只是認真地張大了眼睛盯著牌堆。

她可是很認真的想要贏呢。待小茜洗完牌之後,劉先文伸出手從她手裡接過牌堆。淑妃露出了很驚訝的表情,原本以為像這種遊戲,多半是作莊家的在最後一個動手腳;劉先文也看出了公主殿下的神情。

「為師者怎麼能給學生留下壞的示範呢?請放心,最後一個洗牌的是公主殿下。」

淑妃緩緩點了點頭,歪著頭對劉夫子露出一臉燦爛的微笑。

接下來劉先文跟小茜作了同樣徹底的洗牌動作,玉芳已經完全放棄,和一旁的小茜玩鬧起來了。最後,劉先文把牌堆遞到了淑妃面前。

「殿下,換妳了。」劉先文提醒她。

淑妃在看了牌堆一眼之後,「我不用洗了,看起來只是多此一舉而已。可以嗎?」她這麼詢問。

劉夫子愣了一下。「當然可以。那麼,有沒有人要猜猜我剛才抽的是什麼牌?」

「啊~猜不到猜不到啦。」玉芳揮揮手笑道。

「三十七分之一的機會,猜猜看嘛,跟抽獎是差不多的。」劉先文鼓勵道。

「嗯---就這張吧。」玉芳把手伸進牌堆裡,摸索一下之後拿出:「ㄩ牌,與女遊兮九河,衝風起兮橫波。」

「很遺憾。」劉先文對她眨了眨眼睛。

「啊~~可惡。」玉芳拍了拍腦袋。

「三十六分之一。」小茜在抽牌前鼓勵自己道,然後取牌。玉芳在後頭叫著:「好詐!原來讓我第一個就是為了這個理由…」

「這張?」小茜把牌面亮給大家看,是ㄕ部牌,牌上的辭句是「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不是。」劉先文跟淑妃異口同聲道。這兩人互望了一眼之後,淑妃先開口了。

「老師果然有方法知道。」淑妃說完之後,嘴角向上彎了起來。

「您不也是嗎,殿下。」劉先文故作神秘地說道。

「這兩人看起來好可怕啊。」玉芳對小茜耳語。小茜小聲回答:「他們都不是凡人,不能用我們的標準來衡量。」

「老師先講我的吧,若我猜錯了,那也有三十四分之一的機會。」淑妃伸出手來,向劉先文微微低頭請安道:「老師請先。」

「…」劉先文從牌堆裡取出了一張紙牌,然後念了出來。「噢,是很適合殿下身份的牌。鳳凰翼其承旗兮,遇蓐收乎西皇。」

淑妃點頭,然後拍拍手,笑著說道:「老師猜對了,是ㄈ字牌。」

「咦咦~?沒搞錯吧?」玉芳睜大了眼睛問道。

「我猜對了也沒什麼獎賞,所以換殿下猜吧。」

在深呼吸一口氣之後,淑妃從牌堆裡抽出一張牌。一陣微風吹來,地上的紙牌被刮的到處跑,兩位內侍女手忙腳亂的到處撿牌。

「這張。」

劉先文看了一下,撇了撇眉毛。「哎呀,非常可惜。」

淑妃用手掩著半張臉笑道:「我這麼努力的看進去了,沒想到還是沒能抓到呢。」

「那麼今次的遊戲就是微臣贏了---不過殿下也別傷心,微臣明天要去出一趟差,李先生也有事情要辦,所以明天就調課吧,以後再另外決定要補課的時間。」

換句話說,不管這場比賽是輸是贏,打從一開始,隔日就是放一整天的假。劉先文釋出了好消息之後,淑妃高興的拍了拍手。

「我就知道,老師您待我最好了。」淑妃站了起來,把臉靠到劉先文耳邊小聲感謝道。

夫子瞄了她一眼,裝咳幾聲道:「好啦,今天就上到這裡,下課。下午要專心上課唷。」

公主與兩位內侍女把地上散落的紙牌整理好之後,淑妃用雙手捧著交還給老師。下課前,劉先文提醒道:「殿下,請偶而也適當的讓自己放鬆心情吧。」

淑妃呆呆看著劉夫子一會兒,然後用很有朝氣的聲音笑著說:「沒問題,這是我唯一拿手的!」

「別玩得太過火啦。」

於是,他揮手目送淑妃一行人離去。待她們走遠之後,劉先文從衣袖裡抽出一張紙牌,把它翻了翻,然後嘆了口氣。

「那孩子,她明明知道,卻沒拆穿啊。」

夫子手中所持的那張牌,正反兩面都印著背面的底色花紋。









【下集預告】

她是最要好的朋友、如同母親一般的存在、無可替代的寶物。

在春櫻花瓣紛飛的庭園中,一長一少兩個女孩的身影,在微風中愉快的品茶。

天空被落星所劃破,那燃燒的痕跡,將搖撼星辰的存在。

詠寧本紀,第二篇.穗姐。

敬請期待。